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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宰相飛頭去和戎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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確不堪一戰了。他向金軍乞和,要求不投降的失敗。金軍給出的答覆是:“交出勇將田俊邁,就答應你的要求。”

田俊邁是北伐名將,此前攻城拔寨勇不可當,是宋軍的先鋒,是金軍的死敵。這樣的要求,遠比當年金國借秦檜、趙構之手殺岳飛更加卑劣,更加屈辱!

稍有血性、稍有尊嚴的人都不會答應。

可郭倬居然照辦了……他把田俊邁綁起來,交到了金營。金軍放開了一條生路,讓郭倬的中軍逃跑,後面約半數斷後的宋軍全被俘殺。

東路軍至此大敗,與此同時,中路軍曹統制的數萬步騎在溱河方面也遭到重創。溱河水大漲,他堅持渡河,結果渡河將半,金軍突然殺出。

渡河未半而擊之——真是失敗!

長江北岸的宋軍全體潰敗,在中原大地上狼奔豕突,向長江邊逃跑。此時前軍皆敗,後續無兵,再沒有力量能夠阻止金軍。

雪崩之勢已成,整個江北將全部丟失,金軍直抵長江北岸。

在這片潰兵大潮中,卻有一支僅僅四百八十名騎兵的小隊伍逆流而上。畢再遇,他率領著這支騎兵,不管局勢怎樣惡劣,仍然堅持著去完成任務。

在途中他遇到了原第二梯隊主將陳孝慶。陳孝慶的建制還算完整,有一戰之力,卻隨波逐流下令後撤。畢再遇挽留他一起迎戰,他勸畢再遇識點時務。畢再遇大怒:“宿州雖不捷,然兵家勝負不常,豈宜遽自挫!吾奉招撫命取徐州,假道於此,寧死靈璧北門外,不死南門外也。”

這時第三梯隊再次發揮了跑得快的特長,主將郭倬到了。這人下令全線撤退,誰也不許逗留。畢再遇由此再不能進兵。

他決定為全軍斷後,以四百八十騎人馬。

畢再遇逆流而上,與金軍爭速,搶先抵達宿州以南的靈璧縣。他剛到,迎面五千金軍已經接近北城門。眾寡懸殊,臨陣倉促,局勢極其不利。畢再遇的選擇卻是宋軍戰例中最高端的。

他像韓世忠、岳飛一樣,勇於孤軍奮戰,善於以弱迎強。

他只留下二十騎守靈璧北門,率領其餘騎兵主動沖向了十餘倍於己的金軍。他的戰旗飄在烈風中,“畢將軍”三字給女真人帶來了巨大的威脅,他覆鬼面具戴鐵盔持雙刀與金軍血戰,片刻之後,金軍開始了逃竄。畢再遇“手揮雙刀,絕水追擊,殺敵甚眾,甲裳盡赤,逐北三十裏”。

之後他緩緩地退回靈璧,直到後面的主力退回到淮水南岸,他才撤向泗州。

至此,東、中兩路徹底潰敗。臨安方面震怒,具體地說,是韓國戚大怒。他在戰前沒想到手下的將軍們會敗得這麽慘、這麽快、這麽不要臉。他真的不知道,這都是些什麽型號的酒囊飯袋!怒火中,他做了一些歷次北伐都沒出現過的事。

執行戰場紀律。

以前無論發生過多麽卑劣的事情,比如隆興北伐中的邵宏淵,他逃了也就逃了,戰場上沒人敢管他,戰後也沒啥大不了的處罰。於是兵越來越懦,將越來越驕,軍紀蕩然無存。上了戰場後醜態百出,連縛送自家戰友給敵人的事都做得出來!

韓國戚是不慣這種病的。

戲子將軍皇甫斌被連奪三秩,再連奪五官,流放到南安軍安置;三國迷郭倪的弟弟郭倬,也就是害了田俊邁的敗類,被直接押到鎮江斬首;其餘的像鄧友龍、李汝翼、李爽等都被奪官流放。一句話,在戰爭中出醜的、卑鄙的、戰敗的,都付出了代價。

責任還追究到了最高層,這麽多年以來,樞密院的主管是蘇師旦。這人是韓國戚多年的鐵桿嫡系,政治覺悟上非常過關,指哪兒打哪兒,從不含糊。可是軍隊爛到這地步,他的官兒也做到頭了。韓國戚把他一擼到底,再抄出他歷年來賣官鬻爵得來的贓款,用作四川、兩京湖、兩淮戰區的犒軍費。

前線有了一批新的指揮官,丘密負責兩淮戰區;畢再遇被火線提拔,成為高級軍官,主管東路戰線。一切都在走向正軌。

可以說,在韓國戚的領導下,南宋的軍隊從三十多年無戰事的頹廢糜爛狀態下迅速蘇醒,在戰爭中學習戰爭,完成改造。

時機剛剛好,金軍的反攻隨之就展開了,女真人在各條戰線上開始了報覆性打擊,宋軍又敗。僅以兩淮戰場為例,丘密勉強只收攏回三四萬人,這點兵力根本沒法遍及整條防線,能重點防守就不錯了。結局也正是這樣,臨近年末時,金軍推進到了和州、六合一帶,最近時離長江不到二十五裏遠。

也正是這片區域,畢再遇在不斷後退中消耗盡了金軍的能量,把他們控扼於北岸邊緣。中路戰區也隨之安穩了些,眼看這一年會在動蕩中開始,以相峙結束,卻突然間風雲突變,西南方向,南宋蜀川的門戶大散關丟了。

這絕對是意料之外,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。大散關,在宋、金戰史上是不破之雄關。別說是這時退化嚴重的金軍了,第一代女真人都止步於關下,無可奈何。

臨安實在是沒法理解這件事,十六天之後,答案傳了過來。吳曦於蜀中自立為王,反叛南宋。這下子什麽都清楚了,吳曦投靠了金國,大散關是他賣國求榮的投名狀。這也就解釋了之前的一系列反常戰績。

西線的戰鬥最初在河池(今甘肅徽縣)打響。那裏是吳家軍的起源之地,是當年吳玠的大本營。戰事伊始,川軍在這裏與金軍激戰,關鍵時刻,吳曦命令全軍退守黑谷。川軍頓時亂成一團,吳曦一不做二不休,再次下令後退的終點不是黑谷了,而是更遠的青野縣。

為了讓川軍不得不退,他燒了河池……父輩曾經的榮耀,也在這一場大火中煙消雲散。之後他變本加厲,撤空了大散關的後防,讓金軍得以從背後偷襲,導致不破雄關的陷落。

至此,金軍仍然不滿足於他的誠意,直到吳曦把階、成、和、風等關外四州無償贈送之後,金國才答應做他的後臺,支持他反叛南宋,自立為王。

金國使者在置口(今四川略陽西北)授詔書、金印,冊封吳曦為蜀王。

消息傳進臨安,韓侂胄的第一反應是與金爭利。不就是王位嘛,宋朝一樣可以給。他給吳曦寫信,回憶從前的交情,保證以後的前景,金國能給的,南宋絕不吝嗇,你何苦平白多一個漢奸的名頭?

這樣做當然是權宜之計,韓侂胄一邊安撫,一邊下令遠在蜀川的正帥程松等人就地剿伐。步驟很對頭,可惜的是速度太慢了。

他的信使還在路上跑,程松已經快馬加鞭飛也似的逃出了四川。這人最初極端信任吳曦,哪怕吳曦直接收編了他的親衛隊,哪怕總有人在他耳邊說吳曦必反,他都一點不在意。吳曦真的反了,他手下的將官們提議,立即出兵平叛。

程松給每個提議的人送了一份豐厚大禮,送他們出川。別在這兒給我添亂,給我造禍。他自己也沒耽擱,從閬州沿嘉陵江順流而下,逃到重慶附近時猛然發覺都怪當初跑得太急,路費不夠了。怎麽辦?急中生智,他寫了封信給吳曦。

在信中,程松稱吳曦為蜀王,希望蜀王殿下寄點錢來,好讓他買船繼續逃。吳曦沒讓他失望,以最快的速度寄來了一只木匣。

程松大驚失色,拔腿就跑。他認定匣裏是一把劍,這是讓他自裁。送匣的川兵一把把他揪回來,強迫他打開了匣,才發現裏邊全是錢……程松日夜兼程逃出了三峽,至此才回頭面向西方號啕痛哭:“此番才算保住了頭顱。”

指望這種貨能成什麽事兒?同樣,吳曦接連擺平程松級別的官員之後,縱目蜀川已經再無敵手,他可以安心地當蜀王了。

消除異己,統一蜀川,吳曦還有點別的工作沒幹完。他還得剃發,梳成女真式辮子,改穿少數民族服裝,才能算是金國治下的王爺。

這麽搞時,他一點都不知道危險在逼近。

有個中層幹部叫安丙,是原大安軍的知軍,文官。他本是程松的部下,嚴格遵守以長官進退為行止的標準,奈何程長官跑得實在太快太突然了,他沒跟上,被迫滯留蜀川。這很倒黴,更郁悶的是,他剛想躲起來保平安,吳曦的一個親信忽然做了個夢。

夢裏神靈指示,只有安丙扶保著吳曦,吳曦才能平安。安丙別無選擇,只能加入叛軍陣容,但他從沒上過一天班,天天在家裝病號。

有一個底層小官叫楊巨源,是合江倉的倉監。他痛恨賣國賊,暗地裏聯絡了幾位川軍中的將領,隨時可以起義。他非常有遠見,沒起義之前,就想到了起義之後的退路。如果成功了的話,川中大亂怎麽辦?必須要有一個能穩定局面的人。

他想到了安丙。

楊巨源、安丙、張寧、李好義集結了七十四個人,在月圓之夜,忽然大呼著沖進了吳曦的偽宮。那座宮殿就算再小,也有近千人以上的衛隊,但是當李好義高喊奉臨安朝廷密詔殺賊時,這些衛兵全都扔了兵器站到一邊,聽任這七十四人沖向吳曦的臥室。

吳曦的夢做得正美,無論如何沒有料到會有敵人直接沖到他的面前。倉促間,他被兩個士兵砍掉了頭顱。

這時距離他叛變稱王僅僅過去了四十一天!

他為什麽會死,原因是很多的,最主要的一條是他光榮的父輩們。吳玠、吳璘、吳挺,哪一個都是鐵骨錚錚,與金國不共戴天,在他們的帶動下,蜀川百姓也都有強烈的自尊,絕不向異族人屈膝。所以從他叛變的那一天起,他就已經是蜀川的公敵。

他死時,沒有人與他站在一起。

背叛的代價是巨大的,吳曦的人頭被送往臨安,趙擴將其獻祭於宗廟、社稷,全城示眾三天。吳曦的妻子兒女被處死,男子年十五歲以下者送兩廣州軍編管。

吳璘的子孫被全部從蜀川遷出。

吳玠的子孫免連坐。

吳氏四代忠義功勳,至此化為泡影。

很多人不理解吳曦為什麽要叛變。他家早就是蜀川的無冕之王,難道加上個封號就那麽重要嗎,值得他認賊作父,違逆天地祖宗當賣國奴去交換嗎?!

這實在不等價,無法理解。

其實設身處地想想,這也很正常。想想吳曦的人生經歷,從小就當質子,被扼殺理想,連一個正常男兒想奮發圖強的正常心理都被殘忍壓制。他有什麽理由不恨趙宋呢?趙宋何時視其為忠良,他何必以忠良報之?

更何況前車之鑒讓人心寒。

金國的勸降書裏說得好:“……且卿自視翼讚之功孰與岳飛?飛之威名戰功,暴於南北,一旦見忌,遂被參夷之誅,可不畏哉!”

說得非常對,忠到岳飛的程度,不過是被冤殺而已。吳曦拿什麽與武穆王比,他當然不要那樣的結果。想到這些,對吳曦的憎惡有點提不起勁了。何必呢,此時的趙宋,除站到了民族道義的制高點之外,根本沒有讓人效忠的理由。

回頭說平叛之後的蜀川。先是獎賞,其規模之大、賞賜之巨是前所未見的。有四百二十餘名將領或建節,成為軍階最高的節度使,或自身授郎。全軍約七萬人升三階官,少數升五階官,統計遷轉官達三十萬階。為這次群體升官,此後四川總領每年要多支錢物二百八十餘萬貫。

這還不包括對平叛將士一次性賞賜的金七千兩、銀六十一萬七千七百七十兩、錢八萬二百五十引、絹六十一萬七千匹。

如此巨賞,很讓人懷疑,當初沖進吳曦偽宮的人數是七十四個,還是七十四萬個呢?

再說戰爭本身。吳曦的滅亡是猝不及防的。不僅吳曦自己,金國方面更是毫無知覺。安丙、楊巨源、李好義等人一邊向臨安方面報功請獎,一方面出川進攻,收覆關外四州。

階、成、和、風,這是蜀川的屏障,雙方要點所在。按常識,想收覆它們會非常困難,金軍當年使盡招數,也沒能奪到手,這時肯定會重兵防守。

很意外,李好義、楊巨源率領少量部隊,比如步騎一千人、死士兩百人,就強攻下了和州。四州相繼迅速收覆,這是好事,眼見蜀川恢覆了正常,可偏偏又出事了。

要不怎麽說蜀川就是這麽邪性,在此割據的,從沒有能長遠過三代的。攻打此處成功的,轉眼就會倒黴滅亡。

此次平叛也不例外。安丙的私心不知怎麽搞的,一瞬間就膨脹了。他給臨安寫的報功信,對外宣稱功勞是楊巨源、李好義的,事實上也是,這兩人既是首倡,更是實際操作者。可安丙在信裏完全歸功於自己,楊、李二人只字不提。

這樣做會有後患,楊、李兩人難免會在知情後報覆。安丙為了穩妥,把楊、李應該得到的賞賜都轉交到了王喜的身上。

王喜是吳曦的親信,川軍的重要將領。吳曦叛國時,王喜是附逆的軍方首惡,這時搖身一變,成為了正義的代表。

王喜毒死了李好義,又設計誣陷楊巨源造反,逼其自殺。這樣,蜀川權力全部落入到安丙、王喜手中,而臨安投鼠忌器,哪怕知道了真相,也不敢追究,以免吳曦叛變再次上演。

好歹總算是熬過了蜀川危機,總體算來,盡管花了錢、受了驚,但對南宋來說,還是得大於失的。說錢,賞再多的錢,也是肉爛在自己的鍋裏,沒有便宜異族人。並且給公務員加薪了,也等於間接地提升了消費力,蜀川那邊的生意會加倍紅火。

官銜,與加薪同解釋。

更重要的是關外四州收回了,吳氏四代盤踞蜀川的隱患也解除了。楊巨源、李好義的死,純以功利角度論,也不是壞事。

蜀川的軍政大權完全掌握在正規國家職能部門、正規軍手裏,而不是民間力量分權,這對穩定全局無疑大有好處。

從宏觀控制上說,南宋在戰爭中習慣戰爭,優勝劣汰,是一種如新生般的整合。這對一個老牌帝國而言,是件極其重要的好事。

可是韓國戚挺不下去了。

宋朝的立國之本——錢,終於告急,國庫空了。皇家開始動用私房錢,比如太皇太後謝氏捐了一百萬貫犒軍,韓國戚本人也把國家歷次賜予他家的金器,總和六千兩黃金捐了出來。結果卻招致一片罵聲。無數國人說他故作姿態。

和平時代,以政治手段建立起來的獨裁局面,終於在軍事失利的大勢下動搖了。沒奈何,韓國戚決定派人渡江議和。

在他想來,理智分析的話,南宋不好過,金國一樣在崩盤前夕,各退一步,是雙方都能接受的,甚至是期盼的。

可是議和展開之後,他才發覺不對頭。不僅金國坐地起價,搞得好像多想打下去一樣,連內部也派系林立。他火線提拔起來的兩淮主將丘密居然要架空他,建議議和之事韓國戚回避,理由是金國認為他是戰爭的主謀,是罪人,要受審判的。

韓侂胄大怒,丘密不只是背叛了他,更把南宋的利益扔到了一邊。試想談判桌是戰場的延續,對方要什麽,就盡量拒絕什麽才對。現在談判才開始,就應對方要求把本國的平章軍國事大人踢出局了,下面的條件還用再講嗎?!

昏聵險苛,無以為甚。丘密下課。

全江南官場海選議和人員,中選的是蕭山縣丞方信孺。誠然,方信孺在不久之後表現出了卓越的外交能力,可一介縣丞做主管,也著實體現了當時整個南宋官場、士大夫群落對韓國戚的對抗。

方信孺進入敵占區之後,住進了一連串的牢房。面見金國左丞相兼都元帥宗浩之後,住的驛館上都臨時寫了兩個字——天獄。

天字號牢房。

談判的難度可想而知。宗浩是完顏璟培養出來的新一代知識性丞相,漢文化程度一點不比江南那邊低。他先是一連串的指責,之後提出了一個新要求。

“南使,我們聯句吧,你對得上來,我們才繼續。”他出上聯,“儀秦雖舌辯,隴蜀已唇亡。”這是說,哪怕你像張儀、蘇秦那樣能講,蜀川已經丟了,江南唇亡齒寒,眼見完蛋。

方信孺對:“天已分南北,時難比敬唐。”這時候再不是石敬瑭賣國的時候了,長江是天塹,試過多少次了,你們金國哪次成功了?

金國開出的條件是:一、割地,南宋割讓兩淮;二、增歲幣;三、稱臣;四、索犒師銀,索逃亡人;五、縛送首謀者。

這五條中南宋對割地、稱臣是絕不答應的,縛送首謀者,南宋推出三個替罪羊,分別是蘇師旦、鄧友龍、皇甫斌。至於歲幣,只能增加到紹興議和時的二十五萬兩,除此之外,再沒可能。

金國大怒:“你們失信,戰爭是你們挑起來的!”

方信孺更怒:“是你們失信在先!”

金國愕然。

方信孺:“我們去年六月開戰,你們在四月的時候誘降吳曦,原始文件都找到了,還想抵賴?更何況以強弱論,你們奪得了滁州、濠州,我們也攻下了泗州、漣水;我們打不下宿州、壽州,你們就攻下了廬州、和州、楚州了嗎?五個條款裏我們已經答應了三款,你們還不同意,大不了重新開戰就是。”

金國繼續愕然。

這就是戰爭實況。雙方勢均力敵而已,不存在誰占了優,誰吃了虧,誰必須怎樣。韓國戚之所以主動求和,是國內的政局不穩,讓他感受到了危機。如此而已。

盡管這樣,金國仍然在加價,並且指名要求南宋另派使者,這個方信孺的頭實在是太難剃了,漢人如果都這樣,女真人的幸福還能保證嗎?

方信孺回去述職,韓國戚親自接待。兩人的交談很快卡在了金國第五個條款上,方信孺表示實在不敢說,韓國戚急了,你不說我就偏問你。

方信孺:“不過是要太師的人頭罷了。”

方信孺被連奪三官,貶臨江軍居住。

這實在是韓國戚的不是了,方信孺出使不辱使命,是自紹興以來表現最好的外交家,韓國戚出於私人憤怒就流放他,實在是氣度太小。

韓國戚是真怒了,金國不是強勢嘛,他必須要更強一些。在臨安,他宣稱“有以國斃”,大不了與宋朝共存亡,哪怕死後洪水滔天,都與他無關。在軍事上,他起用抗金名人辛棄疾入主樞密院。這是自辛棄疾歸宋之後施展抱負的最大機遇。可惜的是,辛棄疾剛剛接到任命就因病去世了,時年六十八歲。

這很遺憾,不過也算是幸運。

辛詞宗免去身後麻煩,不必跟韓國戚一樣,去《宋史》奸邪榜上排名。

落在實際戰區上,韓國戚下令蜀川全力備戰,要在近期形成戰鬥力,出川入陜,在其餘兩戰區保持平穩的前提下,主動進攻。

做這些時,韓侂胄的心裏是妥帖的。環顧南宋,軍、政、財三界都是他的人,親信中的不堅定者,都在北伐中被排除了,他的勢力越發變得堅挺。

沒有危險,無論怎麽看都沒有危險。

韓侂胄疏忽了,有一個地方他沒有想到。

後宮。

這才是一個封建帝國最兇險詭秘、不測難防的地方。它對權力的掌握,從某種意義上說,要比軍、政、財還要直接。

韓國戚本人說到底就是以後宮起家,按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漏算這一點,可偏偏他就忽視了。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多年以來對後宮的全面掌握,讓他的安全意識淡薄了。

說一下這時的南宋後宮。皇帝還是那個皇帝,皇後已經另有他人。

韓皇後在七年前病逝,上位者姓楊。

楊皇後出身低微,生身父母、家世、籍貫等連正史都失載,她出現時的第一身份是南宋後宮樂班中的雜劇孩兒,相當於嬉戲耍樂的兒童演員。她天生是與眾不同的,小小年紀,姿容秀麗也就算了,還舉止得體,從不怯場,很得趙構老婆吳氏的歡心。之後又把年輕的趙擴迷住了,從一介寒微戲班女子一步登天,進入帝國後宮。她先封婕妤,再進婉儀,一年之後升至貴妃,已經是皇後之下第一人。

天賦再次顯示出了奇跡。沒有人教她,她自己熟讀了詩書經典,還補全了自己的短板,給自己找了個武進士出身的“哥哥”楊次山。

從此,她成為了良家子女、功名在身人士的親戚。

這些在南宋慶元六年(公元1200年)發揮了作用。韓皇後死了,皇宮需要新的女主人,競爭者有兩位:一個是楊貴妃,一個是曹美人。

趙擴游移不定,都美啊,不好辦。關鍵時刻韓國戚出現了,他不管誰美,他需要聽話的。楊貴妃心機深沈,曹美人柔順低調,選曹。

這給楊氏帶來了巨大的麻煩,韓氏一門對南宋已經掌控了近兩代人,她一個沒根基的前兒童演員有什麽辦法去抗衡。

她被逼到了絕境,盡管自詡智慧女性,也只能使出最原始的那一招——和丈夫臥室說事。魅力搞定一切,她如願當上了皇後。可她心裏非常屈辱,從那一刻起,她把韓國戚恨到了骨頭裏。

宮廷深處還隱藏著另一個人。這個人在開始北伐前還只是個六品京官,在汪洋般的官員隊伍裏像一滴水一樣隨波浮沈,沒人註意。

北伐伊始,此人升官到三品任禮部侍郎,兼資善堂翊善。從此,開始引人註目,不是因為侍郎,而是那個兼職。

資善堂翊善,皇子老師。

這個職位一來敏感,二來是因為此人的家學淵源,那是祖傳的絕活兒,誰也不敢小看。他叫史彌遠,他爹就是孝宗朝的名臣史浩。

史浩的一生都在致力於不斷地壞孝宗的事兒。從最開始勒令吳璘退兵,搞得川軍死傷慘重,到最後駁回廢掉李鳳娘的命令,讓南宋三代君主都在這個悍婦的陰影下發抖,堪稱自始至終,“毀”人不倦。

真是孝宗的好老師啊。

史彌遠走上了和他老爹一樣的路。眼見韓國戚把持朝政一手遮天,他沒去爭,而是悄悄地退到最深處,著力培養績優股。

這個過程是漫長的,風險也很大。皇子變成皇太子,皇太子升到皇帝,是個充滿了變數的過程。誰知道天上哪塊雲彩下有雨呢?所以很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。但只要有了收獲,就必將是無比豐厚的。史彌遠知道自己的路很長,所以他平心靜氣,一點也不急。

奈何運氣主動上門。

楊次山找到了他,替皇後帶了個話兒。搞倒韓侂胄,與君共富貴。這次私下接觸是歷史性的,楊皇後的天賦再次決定了一切,她於萬千官員中一眼就看準了史彌遠,而史彌遠真的是她所需要的人。

史彌遠先是與她、皇子一起走上層路線,爭取獲得趙擴的認同,那樣做什麽都名正言順百發百中。可惜此招沒成功,趙擴對韓侂胄已經形成了依賴,凡事都無條件同意,沒可能答應他們殺掉忠誠的韓國戚。

這就沒辦法了。擺在楊、史面前的只有一條路,那就是殺掉韓侂胄,還得快下手,不然趙擴會在閑聊中把這事兒透露給韓侂胄本人。他之所以透露給韓侂胄,是因為覺得很好玩,他一點都不認為這會導致他老婆、他兒子和韓侂胄之間發生火並。

這就是趙擴的真面目,他不僅不是位至高無上的人類至尊帝王,還是個有依賴癥、沒心沒肺、不知危險的小男人。

這也是為什麽會有韓國戚存在的根本原因,有這樣的帝王,就一定會有權臣存在。

時間緊迫,史彌遠迅速行動。他聯絡了參知政事錢象祖、禮部尚書衛涇、著作郎王居安、前右司郎官張镃。這幾個人中錢象祖是韓侂胄曾經的親信,兩人早已反目,其餘三個各有心思。

可笑的是王居安這人竟然特別興奮,特地跑去人多的地方,說“數日之後,耳目當一新”。

史彌遠一陣陣地頭暈,這可真是看走眼了,這種大喇叭會廣播出人命的。事態逼著他再度加快進度,可他一介文官,從來沒讓手沾過血,決心不是說下就能下的。

張镃冷笑了一聲,已經勢不兩立,難道還想回頭嗎?殺了他,以絕後患!

史彌遠聽了,不禁撫案長嘆,不愧是將種,我的決心定了。

張镃是當年南渡名將唯一僅存者張俊的曾孫。張俊之所以能福壽終老,憑的就是心狠手辣,但凡是異己,哪怕是岳飛、韓世忠,也要迫害致死打壓到殘廢。這種歹毒心腸,在南宋的土壤裏生根發芽,永遠都有市場。這一次,在南宋開禧三年(公元1207年)十一月二十三日發揮了作用。

這天的晚上,楊皇後一個人走到了皇帝的書案前,拿起禦筆寫了一份詔書:“已降禦筆付三省,韓侂胄已與外宮觀,日下出國門。仰殿前司差兵士三十人防護,不許疏失。”

韓國戚最重要的武器被盜用了,長期以來,他以禦筆睥睨百官為所欲為,這一次楊皇後同樣私下裏瞞著皇帝用禦筆決定了韓侂胄的命運。

這份禦筆把他的官職一擼到底,還派兵押送外放,可以說一旦實施,會徹底終結他的政治生命。為了確保成功,楊皇後又寫了三份內容相同的禦筆,都蓋上了刻有虎符印的皇帝牙章,一份給了史彌遠、錢象祖;一份給了張镃;一份交給了趙擴母親李皇後的兄弟李孝純。

多方準備,仍然只是準備,實際操作才是重點。韓侂胄久持朝綱觸角無處不在,政變前夕種種蛛絲馬跡,比如前面的大喇叭,韓侂胄聽不到才是怪事。

事實上,連楊皇後私寫的禦筆,韓黨成員也有所察覺。有人提醒他有禦筆從大內流出,卻打聽不出內容,形勢很不好。

韓侂胄回答將以死報國。部下苦勸他想辦法應對,他答應明天上早朝時動用臺諫力量,像以往一樣把錢象祖等貶職外放。

他仍然沒有察覺到史彌遠的存在。

韓侂胄把決戰定於明早,史彌遠把生死定在今晚。之所以選這一天是有原因的,這一天是韓侂胄三夫人的生日,韓府張燈結彩大擺宴席廣邀賓客,以盡徹底之歡。史彌遠派張镃入賀,整晚近距離絆住韓侂胄,防止意外出現。

酒席到第二天的淩晨五更時才散,大醉的韓侂胄拒絕了親信的報信,固執地選擇了上早朝。走到太廟時,突然前面有幾十名殿帥司的士兵攔路。

與十幾年前的政變一樣,殿帥被策反了。這時的殿帥名叫夏震,太廟前的攔路軍士首領是護聖步軍準備將夏挺。

夏挺放過了韓侂胄的先頭護衛,攔住了坐車,當眾宣讀禦筆。韓侂胄大聲抗議,被捉出車外裹挾至六部橋,在這裏,政變軍士增加到三百多人。

政變軍士繼續轉移,直到皇家園林玉津園外圍的一個夾墻裏,這些人才開始行兇。韓侂胄平時軟甲不離身,這時既要保存他的頭顱,又得要他的命,只好用了一些下作的辦法,比如用鐵鞭狠擊他的下體。韓太師、平章軍國事大人就這樣謝幕了。

與此同時,楊皇後在皇宮深處向趙擴施壓。估計政變成功了,她向皇帝攤牌,趙擴大驚,馬上親自寫禦筆批示殿前司:“前往追回韓太師。”

楊皇後一把奪過禦筆,對趙擴哭訴:“他要廢我與兒子,又殺兩國百萬生靈!”並以死威脅,韓不死則她死。趙擴楞住,他沒辦法解決這種局面,於是一直楞著,直到韓侂胄的死訊傳來。

韓侂胄死後,宋、金兩國的和議迅速達成。南宋賠款三百萬兩白銀,歲幣增至每年三十萬兩,送韓侂胄、蘇師旦首級過江。

金國歸還川陜關隘、淮南地。

開禧北伐就這樣結束了,它在歷史中,嚴格地說,在正史中一直是負面形象,似乎一切都像楊皇後哭訴的那樣,韓侂胄殺了兩國百萬生靈。

實事求是地說,韓侂胄以政變起家,也死於政變,在這一點上不冤枉。可死後給他扣上一頂奸邪帽子,並打入歷史恥辱柱,就實在不地道了。他終生沒有背叛過南宋、趙擴,所以他是權臣不假,卻不是奸臣。這一點,在金國都得到了肯定。

韓侂胄的首級送至金國,金國的官員對他的評價是:“……(韓)胄忠於其國,繆於其身。”繆,指錯誤、違背、荒誕不經等,不是好字義。但這只是針對他個人而言,大前提是,韓國戚忠於國家民族。何況繆通“穆”,武功未成,曰“穆”。

完顏璟追封韓侂胄為“忠繆侯”,把他的首級安葬在其祖先韓琦的墓旁。韓琦的墓在江北,金人並沒有破壞它,一直保存完好。

回過頭來繼續說忠奸,開禧北伐處於相持階段,南宋自斬手腳,果斷認輸,並把國家主要領導人的腦袋進行高級防腐處理,送過江北,這個事情先不說開中國歷史之先河,也不說是對還是錯,誰讓那時的宋人那麽愛好“和平”呢。

只說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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